近年来，使用短视频平台的老年人越来越多，其中花费大额资金向主播打赏者不在少数。专家认为，老年人被诱导打赏主播，既有他们为找到情感寄托而甘愿付费的因素，也有孤独生活拉低他们心理防线的因素，这些行为的背后反映了当前社会老年群体中一些人的情感需求并未在现实中得到满足。老年人的情感困境应该被看见，情感需求不容忽视。

上海阿婆70多万元积蓄被主播掏空

“干妈，帮帮我嘛!我今天晚上要在直播间里打PK，输了的话，又要被惩罚了……”“干妈，今天我过生日，你一定要来给我助力哦!”一年多来，面对主播连声的“求支持”“求打赏”，71岁的毛阿婆线下买直播设备、买劳力士手表，线上更是三天两头在直播间里“捧场”，每次少则送出500元，多则达3000元，老人70多万元的积蓄被陆续掏空。

据老人家属介绍，毛阿婆患有脑萎缩、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疾病。2022年9月底，视频直播平台向她“推送”了网名叫“三老表879”的主播，对方称自己是“流浪歌手”。“老歌和流行歌曲他都会唱，对阿拉老人家也特别热情。他还常说自己从小没有妈妈，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很想帮帮他……”于是，毛阿婆特地让家人从网络上的公开信息里找到了对方的电话。

2022年10月1日，在经过几次连线沟通后，“三老表879”主动向毛阿婆发出邀请，让她到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县见面。

依约赶到指定地点后，“三老表879”称自己姓张，以后想做户外直播，却遇到资金困难，买不起价值10万元的设备，希望毛阿婆能够“支持”，以后会还上这笔钱。毛阿婆不疑有他，前往附近银行取出10万元现金交给了对方。在此期间，毛阿婆的家人曾打电话询问情况，但对于借钱的事老人只字未提。

2022年12月，“三老表879”开车来到上海，又“专门”找到了毛阿婆。“干妈，这次来上海我想买一块两三万元的手表，你能陪我去看看吗?”随后，这个“干儿子”带着老人来到了南京西路上的劳力士门店，“熟门熟路”地挑中了一块价值10多万元的劳力士金表。“不是讲好两万元的吗?我没这么多钱啊……”眼见老人面露难色，“三老表879”又是一轮十几声“干妈”的“强输出”，被甜言蜜语哄晕了的毛阿婆又一次为“干儿子”买单。

对于家人的苦心劝说，毛阿婆回应：“主播打PK，就是比哪边粉丝刷的礼物多花的钱多。要帮他赢一场PK，花个几千块根本不稀奇的。他从小没妈妈，长大在直播间受人欺负，真的很可怜的，我就当做善事……”

毛阿婆家人出示的一张“明细单”显示，从2022年10月至2023年12月，毛阿婆总共打赏46.5万元，其中，单月打赏之“最”为2022年10月，达到12.98万元。2023年8月，单月打赏也达到4.27万元。

真是不敢想象，一位重病缠身的老人竟然成了直播间里的“榜一大妈”，这么多的钱可都是她一辈子辛苦积攒下来的。

沉迷直播打赏背后是情感需求被漠视

四川成都市民高凤的父亲几年前开始在某短视频平台上看直播，2021年时，大概一个月花几百上千元在直播间给主播刷一些小礼物。看父亲给主播刷小礼物很高兴，高凤作为女儿也就没有过多干涉。

后来，高凤发现父亲在直播间里的等级越来越高，“我一下子便警惕起来”。去年过年期间，她查询父亲的打赏记录时呆住了，2022年，父亲打赏了多位女主播，“尤其是他最‘钟爱’的那位女主播，打赏金额总共超过6万元。”高凤说。

北京市丰台区居民刘平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刘峰(化名)竟然沉迷直播打赏，半年时间将3万元退休金打赏一空。

2023年初，刘峰注册了某短视频平台的账号后，沉迷于在平台上观看主播直播并打赏。2023年7月份，因病需要住院治疗，刘峰才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少了3万多元。而直到儿子将打印的银行流水放到其面前时，他仍喃喃道：“就刷了几次‘礼物’，怎么可能花了这么多?”

是什么让那么多老年人沉迷于短视频平台观看主播直播并打赏?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团，高凤在父亲打赏的直播间里蹲守了一个星期，发现了主播们“花式”索要打赏的方式。其中最普遍的是直接索要礼物，即主播在直播间直接向老年粉丝索要礼物，或者通过直播PK的形式诱导老年粉丝打赏。

打造一个让人心疼的故事和人设，也是方式之一。高凤介绍，那名女主播说自己离异后独自带两个孩子，边打工边抚养孩子，让她的父亲心生怜悯。同样家有沉迷直播老人的山东的王女士介绍，父亲在提及为什么打赏几万元时可谓“振振有词”——“你懂什么，她(女主播)有心脏病，我这是看她可怜”。

“我父亲除了在直播间打赏，还加了女主播的社交账号。他们经常视频，女主播会让我爸给她拉票。”高凤说，这让她父亲觉得自己被需要，每次看直播时还通知认识的老年人帮忙刷各种人气票。

在高凤看来，老年人沉迷其中后果严重，“对于自己的劝阻，父亲甚至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差点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梁州(网名)是社交平台上一位知识型博主，她曾在一家MCN公司(数字内容营销和传播机构)负责虚拟主播业务。在她看来，老年粉丝被吸引的原因还是主播提供的情感价值，只是这种价值需要金钱供养。

梁州曾注册一个匿名账号登录老年人集体连麦聊天的直播间，聊天内容也很寻常：今天喝的什么茶?路好走不好走?下雨了，千万别出门，鞋子会沾上泥。“这些话，很多老年人在家里肯定听不到子女说。”梁州说，他们需要陪伴。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教授彭华茂做了多年老年人心理认知研究。据她观察，一些针对老年人的直播满足了他们的情感需求，从而获得了老年人的关注和互动甚至是打赏，反映了老年人需要精神寄托的紧迫现实。但在这方面，社会上普遍存在着认知误区，使大家漠视了老年人的心理需求。

老年人情感困境需要被看见

去年下半年，抖音短视频平台上两位被称为“中老年妇女收割机”的网红主播“一笑倾城”和“秀才”先后被封号，今年初，又有骗走上海阿婆70多万元积蓄的“三老表879”。从“秀才”到“三老表879”，像毛阿婆这样痴迷网络主播的老年粉丝并不鲜见。

不可否认，老年人也有情感需求，只不过上了岁数的人，与社会接触面变窄，陷入了一种社交相对贫乏的状态。若子女又不能常常陪伴，则交流对象就更少了。此时，网络上一旦有人对他们表现出热情和贴心，老年人便很容易敞开心扉，直至深陷其中。与其说他们迷恋的是“秀才”“三老表879”之辈，不如说他们在渴求一种关爱，他们的情感需要一个出口。

在直播间中，老年群体的情感释放得到了一定的回应。给主播打赏，消费的金额越高，得到的回应越热烈。这使得一些即使平时十分节俭的老年人也疯狂打赏，以期获得更亲密距离的接触。而这种用金钱买卖维系的情感一旦停止消费，亲密关系就会立即消失。

如今，不少城市的老年人物质或许丰盈，精神和情感却常常感到空虚。这时候有一个外表光鲜、能说会道的主播长时间陪他们聊天，会让他们的情感得到慰藉。不要笑话受骗的老年人太傻，人们往往看见的是受骗，看不见的是孤独。

老年人沉迷网络直播掏出大笔养老钱的辛酸故事背后，是他们的情感困境需要被看见。身为子女，与其担心老人落入网络陷阱，不如常回家看看，多陪陪父母。当老年人缺失的情感在现实世界中得到满足，网上的“秀才”和“三老表879”们就失去了迷惑人心的秀场。

本版稿件综合自光明网及《法治日报》《钱江晚报》